淹留客

仁者无敌

城陷[杨过番外·匪我思存(四.托孤寄命)]

杨过回到终南山后已几乎是一个纸人,这世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再没一个和他相关,谁都不要他了,只有姑姑和他相依为命。
杨过进入古墓,龙女看见是他欣慰道:“过儿,你回来了。”这一声干涩嘶哑,全然异于她平日嗓音,杨过吃了一惊,抢上前看她,只见她容颜枯槁,头发银丝斑驳,面上皱纹密布,连一双眼都可见浑浊,哪还有一丝昔日宛若少女的模样?杨过惊呼道:“龙儿,你怎么了?”
小龙女看杨过来去不过月余,头发却已白了一半,脸颊也深深凹了进去,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她伸手抚上杨过脸颊慈爱道:“过儿,你憔悴得多了。”
杨过看她连手上都满是皱褶,手抚在脸上的感觉像粗糙的树枝,喉头哽咽,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么?我给你运功...”
小龙女却打断他道:“别费劲啦,我自己知道,我不成了。”
杨过眼泪簌簌而落,哽咽道:“怎么会,龙儿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咱们当初说好的。”杨过到这一刻实在是了无生念,短短几个月,所有他看重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早就不想活了。
小龙女慈爱地抚着他的面颊,温声道:“我不要你陪我死啦,你自己个儿要好好活着。”顿了顿又道:“过儿,我对不起你。”
杨过迷惘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小龙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杨过。杨过展开一看,竟是郭芙寄过来的!
字字银钩铁画,字字诀别,信上交代要杨过对文娘四口多加看顾,杨过捧着信纸手不自主地颤抖。小龙女虚弱道:“对不起,过儿。这信我二月份的时候就收到了,送信的人说郭、郭大姑娘交代,等襄阳城破后把这份信寄给杨大侠,我没敢给你看,我怕你看了之后就会去找她。过儿,你怪我吗?”
杨过此时心中空旷旷一片,再提不起思绪,自己不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却被当做收拾残局的人。幸或不幸?怨她么?怨不起来。信寄出的那一刻,他和他们就永不相见了。他将信纸紧贴胸口道:“我不怪你。”
龙女听他话中确无怨愤之意,长叹一声:“过儿,是我不好,要没有我你早和郭大姑娘在一起了,那这些年你也不会这么不开心。是我误了你。”
杨过听她说话又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养育照拂授业之恩,当下心中酸热难当,更加滚下泪来,拉着她的手道:“龙儿,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
这一步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就好像那时节爬华山,他一步步专往险境峭壁里走,又有谁能拉得住他?
小龙女对他笑道:“过儿,你再抱抱我。”杨过看她眼睛陡然明亮起来,知她不好,赶忙把她抱在怀中,给她输入内力,焦急道:“龙儿,你怎么了?”
小龙女拂开他的手,呼吸越来越急促,道:“过儿,叫我姑姑。”
杨过疑惑道:“怎得不让我喊你龙儿了?”
她紧紧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道:“叫我姑姑!”
杨过虽然疑惑但终究不忍拂她的意,唤道:“姑姑。”这一声姑姑里却大有深情。
小龙女眼神已失了焦距,微笑道:“我不是你妻子,是你姑姑,知道了吗?”
杨过大奇:怎么她又忽然不愿做我妻子了?又想到姑姑这是知道我对芙妹的心意了,芙妹既死,我也的确不能再把姑姑当做妻子,于是一如当年般乖巧道:“姑姑,过儿知道了。”
小龙女欣慰地笑起来,苍老的面容中露出天真的神色,她目光望向虚无缥缈的远方,本已五感尽失,这时却闻到了玫瑰花的香气,她又想起了那春风沉醉的夜晚,有人愿意暖她,有人愿意为她削指发誓,有人愿意为她死,也曾有过一个人最赤诚、最虔敬、最怜惜的对待我啊,她想着。
她努力向那丛玫瑰伸出手去——我这一生也只得那一点艳色。
杨过呆呆捧着姑姑渐渐冷去的尸体,怔怔地却落已不下泪来,只觉天地间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他这一生因着那一点骄傲的心思耽搁了许多人,二妹三妹小妹子的青春韶华,公孙姑娘的命,姑姑的一生。
这一生是他对她不住,他敬她如师如母如长姐,却不能想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样最狂热最温柔最无道理地爱她,她一生都在等自己,自己却从给她最想要的!
他只觉天地失色,恨不得立时死去,又忆起芙妹的嘱托,怀里的信烙铁般滚烫,他受人托付定当水里来火里去,只得强打起生意把他姑姑抱进放着石棺的石室,那石棺原已被损毁,他二人回来后又请匠人重新打了两具。
他将龙女放入石棺之中,痴痴地凝望她含笑慈祥的面容,想到那一日他真不该叛师反教,若是如此也不至于惹下这许多孽缘。他望了半晌,慢慢合上了石棺。
他转回到卧室,看着小龙女留下的东西发呆,突然看到在一片缟素里有一抹绿意,像是冬季荒原里的一根青枝。
他慢慢拿起那披风,拥入怀里,心想我夷平了芙妹的墓,好叫没人记得她,可我自己又如何凭吊她呢?他只觉心中凄怆,滚下热泪,转身向外走去。他在古墓离不远满是鲜花芳草处挖了个大坑,又下山备了棺椁,把芙妹的披风和他的那一件放入棺椁内,犹豫几回才狠下心来埋葬。
他心想他不能给你留下碑铭我却能!你念着他,我却偏要你承我的情、念我的好、受我的香火供奉!他又下山负了块石碑上来,决意给她立碑,刻碑时却在称呼上犯了难,他是她的谁呢?
他忆起那年在大胜关郭伯伯许婚,虽未能作数,但后来姑姑又赠了芙妹淑女剑全作下聘,她也未曾拒收,那他们有父母之命也算得上未婚夫妻了吧?他运起内功以九阴白骨爪的功法在石碑上写字“先结发妻子郭芙之墓,杨过立”。*
石碑坚硬,磨得他十指鲜血淋漓,他神情却深情而专注,像在描绘一个温存的美梦。他一边写一边微笑,那年在荒原上他对大武小武说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荡:“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子孙绵绵...”
他想起来就觉得酸涩悲欣,他那时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梦?
他立好了碑,伸手抚上墓碑,留下一个凹陷的血手印,心想,我原是将她看做我的结发妻子的,可惜。
人间好梦太匆匆,听尽三更细雨五更风。
我如果完成你的遗愿,把同风他们教育成最厉害最堂堂正正的人,你可能看得起我?
他对着墓碑拜了三拜,仿若那一日,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万人阵前他们相对叩首,记忆里那一刻万军静默、天地喑哑。
他拜别师傅,负木剑下山往归云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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