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留客

仁者无敌

经年痒

考完两科放松一下,撸篇楼春/诚春短文😂(瑟瑟发抖,希望省男圈的伙伴不要看见,看见也不要催文😷)

经年痒

夕阳的光芒从落地窗投进室内,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都仿佛溺在金色的海洋里,清晰可辨。金光微尘中,明楼的手指在一排书脊上逡巡,他伸手勾出了一本经济学的论著递给身边的女孩子:“你现在刚上大学,从这本入门最合适,好好学,国家的希望还是在你们年轻人身上。”
女孩接过书,明媚地笑道:“谢谢明先生,我一定会努力学的。对了?听兄长说您是上海中学的毕业生?”
明楼和蔼地笑笑:“是。”
女孩又兴冲冲道:“那咱们是校友啊!你算是我师哥啊!”
正在放下咖啡的明诚身形顿了一下,咖啡杯与托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明楼推了推眼镜,依旧是和蔼地笑道:“革命队伍里不讲派系,还是叫同志吧。”

送走了女孩明诚看着负手望着窗外斜阳的明楼,默默掩了门走了出去。
明楼看着窗外青草绿树,就像以前他梦想的家园,他仿佛梦想成真了,却没有太多欢欣。如果要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大概只可以用欣慰两个字,没有欢的成分,仿佛久经疲惫略歇一歇时满意的一声叹息。
为这今天他失去的太多了,这些失去使他在终于看见海清河晏之后也轻松不起来。明台和程小姐已定居国外,除了阿诚,他举目山河无故人,好风好月好黄昏,都是伤痕。
他至今仍未结婚,要他自己说,大概以后也不会结婚了,并非是为谁守着什么,更非是为了汪曼春。他本对感情就没有太大需求,又近乎偏执地恪守着内心清高的准则,没有感情的结合对他来说甚至是不道德的。
他之所以会爱上汪曼春,大概是因为恰好,恰好在他摈弃所有感情 全副武装自己之前,在他恰好尚存柔软的时候,遇见了恰好的人。
以后就没有过这么巧的事了。
他大概已经不爱汪曼春了,可他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男女之情——自在祠堂跪了一夜之后。他自嘲地想,或许那一天大姐把他打得太厉害了,在爱情与痛苦之间建立起了条件反射,使得他一想到爱,就感到疼痛。

今天那个女学生是一个同事的妹妹,刚考入大学,读经济,同事托自己为她指点指点迷津。小姑娘青春洋溢,充满了活力,这一点民国与新中国并无不同。
他见过她和她的小男朋友,两个人仿佛永远都是开朗的,充满希望的,对两个人的未来充满了期许——相信命运对他们是善意的。
美好的感情啊,仿佛枝头挂着的多汁的鲜果,以前明楼总是想将它们握于手中,现在他连远远看一眼都兴意阑珊。

他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皮鞋踩在木地板上一声一声,他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在等什么人,下一刻就会有笑容明媚的女孩子从书架后探出头来,她有着圆圆的眼睛,上翘的嘴角,狡黠地笑着,叫他“师哥”。
“师哥”这两个字,仿佛某种禁忌,或者是一个咒语,一下就能把人拉进回忆里。
大概死亡会给人带上美丽的面纱,以往不可忍受的因着死亡的分割都渐渐模糊,而美好的记忆却越发清晰。
在汪曼春死去的二十多年后,萦绕在她身上的血腥味都仿佛完全散去,连那个面目可憎的成年汪曼春都变得有些可怜惜之处了。
他曾自认不用背负任何道德上的歉意和爱情上的愧疚去利用汪曼春,用她的情与自己的演技给她布下了甜蜜的死局,而现在当初曾挣扎过的矛盾、自愧、自惭却又都回来了,再不能轻飘飘地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把自己择出来,站在云端看她在泥泞里挣扎。
明楼自我反省,大概是和平时期不需要像战时那样时时刻刻伪装,甚至是不择手段,所以才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心情反思,才能重新捡起那些柔软的“人性”。
他一生上对家国,下对手足,都是坦坦荡荡无可指摘的,唯独对汪曼春,谈不上问心无愧四个字。
他低头擦了擦镜片,他所遗憾的是少年时不够坚定,伤害了那个雨中哭泣的少女,从那时开始注定了他们两个人必将狭路相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汪曼春这三个字代表着疼痛,是他杀死了汪曼春,无论是十六岁的还是二十九岁的,一个间接一个直接。与十六岁的汪曼春分别带给他的是扯掉伤口处的肉一般撕裂的疼痛,送别二十九岁的汪曼春带给他的是枪打在身上热血汩汩流出的疼痛,他感受到她的痛苦,不仅仅是肉体上的。
明楼重新把眼睛架到了鼻梁上,像是给自己披了一层阻隔爱恨的盔甲,回想无益,即使让自己重回到那个时候,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望着斜阳照在油绿的杨树叶子上反射出碎片式的金光,现在天下太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走到桌边,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咖啡已经冷掉了,苦与涩在唇舌间蔓延,明楼轻叹一声,隔世的痛终于模糊成了经年的痒。

明诚有一个秘密,一个比自己的身份还要绝密的秘密,自己的身份尚可对亲人战友坦诚,在和平之后尚可公之于众,但这个秘密,他到了地底也不会说出来。
这个秘密是一个人的名字——汪、曼、春。

明诚第一次见到汪曼春是在十岁的时候,大哥那时师从汪芙蕖,他去找大哥时见到了汪曼春。
那时候他刚刚被从桂姨手中救出来,因为常年遭受虐待而有些畏缩,在汪家大门口,汪曼春攀着花纹繁复的铁艺大门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口中含着糖问:“你就是阿诚?是来找师哥的?”
明诚有些胆怯地点点头:“汪大小姐……”
汪曼春却径自向他伸出了手,将兜里掏出的满满一把糖塞到他手里,一边道:“我叫汪曼春,比你大,以后你要喊我姐姐。”
明诚犹豫了好久才把糖收下,在回家的路上惶恐地把糖捧给明楼,明楼却没有拿,只是笑道:“曼春给你的你就拿着,她叔叔平时不让她吃糖,你今天运气好,这是她表叔来访亲买给她的,没想到小丫头还挺大方,呵,她给你这么些她自己还不知道吃多少呢,小姑娘家家也不怕烂了牙。”说着揉了揉明诚的头道:“你慢慢吃,别像那个小馋猫。”
明诚果然吃得很慢,好久才吃完,糖纸小心铺平,压在书里,等压平整了再小心翼翼地藏到床靠背后面,每天做贼似的瞅两眼,生怕明台小少爷将它翻出来。
这甜味给明诚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想起甜,他就想到汪曼春。
汪曼春从小就很傲,高高在上,鲜艳张扬,带着些娇俏的颐指气使,仿佛别人宠着她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明诚却觉得她是有资格傲的,在他心里她仿佛永远应该这样,他也尽可能纵着她这样——尽管他只能算她故事里的旁观者。
汪曼春从没有看见过明诚,她眼中的明诚是作为明楼的附庸而存在的,是明楼的助手,明家的仆人,是她和师哥约会时打掩护的影子。
明诚对汪曼春的感觉若说是爱,并没有那么深刻,说是喜欢却又比这更延绵持久,他曾在灯下细究过这份少年心事,大概是羡,是慕。
羡她恣意,慕她明媚。
他从不曾把这份心思表露出过半分,他清晰地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有什么故事,汪曼春的眼睛永远不会往下瞟,看见他,所以也从来没有存着盼望。

再次见到她时他也有隔世之叹,时光果然是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久历生死,周旋于国共之间,一桩桩一件件事把他的拘谨自卑都打磨成恰到好处的八面玲珑与温润如玉。却将当初白瓷一般干净耀眼的少女劈碎,重新拼凑出了一个混身都是棱角与裂纹靠近都会被割伤的美艳罗刹。

这次回来并不是来叙旧的,他们也无旧可叙,明诚在她的记忆里一直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他知道的。
他是来送别的,大哥设的局,由他来实施,一步一步把她收在网中,最后扑杀。

他有时会想,他会喜爱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他是大哥一手培养出来的,品味相似原不出奇,更何况少女时期的汪曼春美好的如同四五月份的蔷薇花骨朵。
当大哥告诉他:他已不再有“爱她”或“不爱她”的挣扎,反而被“可用”或“可弃”取而代之了时他有些自惭形秽,或许是他远没有大哥坚定,他认为现在的汪曼春也是美的,他常常会在面对汪曼春的时候生出悲悯来。
这种悲悯是看见美注定要被碾碎的不舍,是看见一支盛放的玫瑰被人踩在地上,用脚搓烂,留下一地狼藉的汁液与碎屑的心情。
好在这些悲悯并没有影响他的执行力。

汪曼春死了,大姐平安无恙,明诚听见这些的事后是松了一口气的,汪曼春是个聪明的疯子,与她共处一个屋檐下太危险,她死了,对谁都轻松。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明诚奉命去炸毁面粉厂时是带着诀别的心情去的,他见到了躺在地上的汪曼春,她的眼睛仍睁得大大的,鲜艳的唇色仿佛初见时铁艺门上攀着的红蔷薇,他想起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
——他帮她带上项链时,她的头发就蓬在他面前,他悄悄嗅了嗅,并没有大哥说的血腥味,是香的,仿佛还带着些甜味。
明诚就在这一丝若有若无的糖的甜香里仿佛回到旧时光,他初见她时阳光很好,女孩带着狡黠的笑意仿佛一根羽毛落到了他心上,卷不去,拂还来。

明诚忽然想到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月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一游方僧人路过,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的第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 第二人,给她盖上了一件衣服上,走了。第三人,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埋葬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 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
这个故事他曾笑过荒诞不羁,可他盯着汪曼春的脸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他四下望了望,确定没有人。
他终于鼓足勇气扯下一块篷布,将她盖在了下面,他最后要掩上她的脸的时候定定看着她已无生气的眼睛,他从不曾如此放肆地看过她。他觉得她此刻仍是高高在上的,明媚张扬的,他现在看着她仍如同当年饱经虐待的孤儿看到眼高于顶的大小姐,绝对静默之中他突然出声唤了一句:“汪曼春。”——这是他唯一一次吐露他的秘密。

明诚站在阳台上,一楼始终没有亮灯,阿诚才陡然明白过来,大哥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微风习习,天气清朗得很,他却觉得心中有吹不散的惘然,每吸一口气都牵扯得肺腑疼,像是当年那根羽毛在胸腔里发了炎,经年的痒终于沉淀成了不灭的隐痛。

不远处的树林中忽然树叶声大震,挂在阳台上的衣物也摇摇晃晃,阿诚微微眯起了眼睛——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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