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留客

仁者无敌

城陷[杨过番外·匪我思存(二.痴人梦醒)]

原来这一场千里的跋涉,只不过是来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相见的告别

杨过一路向着襄阳日夜兼程地疾驰,马身上被抽的鞭痕累累,马跑死了就用轻功,终于在第四天黎明赶到了襄阳,襄阳这时候已然改旗易帜。他打听郭靖一家,听人说来字字心惊,那日襄阳城破,郭靖黄蓉二人携手殉城,元军恼恨他们一家顽抗,削了郭靖黄蓉郭破虏首级悬于城墙以儆效尤,后来一个鞑子官员敬佩他们,代为收敛,缝合尸身厚葬,葬于哪里却不知道。
杨过小心翼翼地打听郭芙的下落,有人摇首不知,有人道她亦殉城,只是未寻得尸身——杨过却不肯信,没有尸首怎么会是死了呢?
绝不会的。
杨过孤魂一般游荡在城里一路打听郭芙下落以及靖蓉虏三人的坟茔,他固执得相信芙妹是绝不会死的,他在襄阳城里寻不到她就去桃花岛,桃花岛也没有他就一寸一寸的找,这天下这么小,总会找到她的。
这一日他正在城里打听,突然看见行人纷纷让道,只见吕文焕端坐马上正由着两队亲兵护送行来。杨过看得双眼充血——郭伯伯伯母拿命守护得城池竟让这等卑鄙小人拱手献出!他袍袖一挥分开人群就冲了上去,翻身上马扼住吕文焕的咽喉就要取他性命,但总记挂芙妹下落,想他是襄阳城主帅定然知道的比普通百姓多,当下一夹马腹纵出城去。
将吕文焕从马背上甩下去,杨过阴沉沉盯着他,心想杀他之前定要卸他肱股好教他不得好死!
吕文焕对这个曾击毙蒙哥的独臂侠印象深刻,他惊讶唤:“杨爷?”
杨过啐了一口,挥起右袖携着刚猛之风抽向他的脸颊,吕文焕微微一避将袖上力道卸了七成,就这样也抽得他眼冒金星半边脸高高肿起,牙齿也脱落两颗。吕文焕吐出牙齿,捂着脸殊无惧色,厉声道:“杨爷这是何道理?”
杨过眼中杀意几乎蔓延出来:“你贪生怕死,开城投降,竟还有脸面苟活于这世上!”
吕文焕挺直腰杆,道:“我是开城献降不假,可这却是经过黄帮主郭大侠允可的!”
杨过袖子又是一扫,拂上他胸腹,立时将他打得吐血,紧咬着牙啐道:“你自贪生怕死,竟敢污我郭伯伯郭伯母清名!”
吕文焕努力站稳,嘶声道:“杨大侠可曾见樊城之屠?满城黎庶、无分男女、莫管老幼全部屠戮殆尽!你见今日之襄阳虽荒凉败落,比之樊城却又如何?!当日我与郭大侠夫妇商议,他们夫妻二人刚烈持重绝不肯降,然又心系这满城百姓,虽与在下定下决议,若这一战可拒贼兵自然是好,若不可行,待他夫妻二人战死我则受降献城,保全这城中百姓!我也仰慕郭大侠一家,舍生取义,有始有终。可这乱泱泱天下,死又何难?!我成全他们夫妇清名,我自去身蹈烂泥,这原是我与郭大侠夫妇的君子一诺!说到有罪,我愧对的是宋廷,不是襄阳!更不是襄阳百姓!我作为襄阳守将,拼死守城自是应该,可作为一方人牧怎么能只全自己的名节而弃城中百姓于不顾?!我死则死矣,还能受朝廷旌表,孀妻弱子也自有人照拂,可这城里五十万百姓该如何?我就算拼着一身臭烂也要护这一方百姓活命!”
杨过听他言辞铿锵激烈,虽欲骂他狡辩,却也说不出道理来,他亦知道蒙古人性情酷虐,攻城之后多会屠城,这满城百姓能保得下来不得不说是的确有献城的原因,可杨过又怎会凭他三言两语就饶得他性命。他厉声喝问:“你是对得起襄阳百姓了,可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吗?!襄阳乃军事重镇,你献城投降就是把大宋百姓都置于蒙军铁蹄之下,你又如何狡辩?!”
吕文焕声音中转带凄凉,悲道:“杨大侠!你认为襄阳还守得住吗?!六年了!襄樊坐困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守了六年!郭大侠一家守襄阳已然近四十年,他们早成了襄阳的主心骨与军民的希望,连他们都已殉城,这襄阳又如何守得住?!我对不起天下,可这天下也对不起我!”
杨过听他的话如有雷击,那日郭伯伯说襄阳城无事竟是骗我的...郭伯伯是为了我不以身犯险...郭伯伯一向很为我考虑...
我呢?我做了什么?他们一家殉城时我在做什么?我和姑姑在古墓中偏安...我曾想杀了郭伯伯...我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拂了他的面子...我曾想拿小妹子去换解药...
芙妹说她从未曾看不起我,可她怕也是从未曾看得起我!我也不值得她看得起!
杨过内心酸辣悲辛直欲一掌拍死自己,他紧扼着吕文焕咽喉道:“那你为什么...放任蒙古人侮辱我郭伯伯郭伯母尸身!他们对你一向恭敬有加,你、你!”
吕文焕悲切道:“郭夫人有已交代,如若蒙古人辱尸泄愤,必不可阻止,务使他们出了怨气,不迁怒满城百姓。杨大侠要杀我,我不惧死,可我不能死,我是降将首领,献城后被人刺杀杀恐怕引来元军对襄阳百姓的反扑报复。杨大侠还须想清楚。等元军锋镝另转,我自洗颈恭候杨大侠!”
杨过早失了杀他之心,听他这话只觉心口又有如一记重锤敲下,郭伯母果真算无遗策,每一步棋都走得步步为营,今日的局面怕早在十几年前她就已然算好开始布子,可她布局精妙却从未曾将自己算入棋局里,是她对自己的怜惜,还是郭伯母也始终看不上自己?认为自己是只会在古墓中蜗居的井底之蛙?
吕文焕看他嘴角开始渗血,不禁吃了一惊,他虽将自己掳至此地多番折辱,可自己敬他是郭大侠亲眷、敬他曾立下大功、敬他也是一片热血肝胆,也对他并无恨意,关切问道:“杨大侠,你还好?”
杨过伸掌抵上他胸口,为他运气疗伤,一边道:“我放你走,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
吕文焕只觉胸口一热,四肢百骸凝涩之气陡然一松,伤痛也减轻不少,他点点头。
杨过问道:“你可知芙、郭大小姐下落?还有我郭伯伯郭伯母破虏兄弟的坟茔在何处?”
吕文焕吐出胸中浊气,道:“郭大侠夫妇与郭女将还有郭小将军的坟冢俱在襄阳城外的那座山顶上。”
杨过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脑海中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郭大侠夫妇与郭女将还有郭小将军的坟冢俱在襄阳城外的那座山顶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说明了什么?
杨过反应了好半天才一口血吐出来——芙妹果真已经死了?
他仍挣扎着不肯信,紧紧抓住了吕文焕胸前衣襟,沙哑道:“你骗人!没有尸首怎么会有坟冢!没有尸首怎么能确定她死了!”
吕文焕见他悲愤已极,想到他曾在万军之中要郭女将下跪,想来两个人应是宿敌,何以他悲愤如此?他亦不开口问,只是道:“郭大姑娘在阵亡前已自毁容貌,点数人数的时候,我们都没认出她来。”
杨过又生出了一点希望,笑道:“是了,说不定是你们认错了,定是你们认错了...”
吕文焕见他状若癫狂,心里已有几分明白,略有不忍,涩然道:“我们认不出来,却有人能认出她来。郭大姑娘是不是有一枚鹿角韘?”
杨过愣住了,他问道:“是他?”
吕文焕点了点头,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个人,遂略去称呼道:“...他在襄阳城破后千里奔赴,收敛了郭大侠一家的尸身,又在万人堆里翻认出了...郭大小姐...”
杨过慢慢仰起头,望着天空大笑,是啊,从生到死,哪一次又有他什么事了?
吕文焕听他悲怆的笑声,只觉迷惘万分,心道:这杨大侠真有些世外高人的狂性,爱恨都这么没由来。
杨过不再看他,向山上走去,不回头地道:“你走吧。”
吕文焕看他凄凉的背影,莫名就想到了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竟不是十余年痴心等待——是万军阵中的逼迫,是断臂之仇,是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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